高二那年,张凌钰连着干了两周搬砖工,累到手心出血。
就为了给我买一个英语收音机。
可高考前,我却跟他说了分手,理由是嫌他穷。
后来他公开自己的身份,拿着一摞子钱砸在我脸上。
「够不够,这些比你卖多了十倍不止吧?这些钱让你跟我睡一晚够么?」
我麻木地点了点头。
他恼火于我无所谓的态度,发疯地咬在我的唇上。
而我的鼻血就那样染污了他的白衬。
看着他慌乱的目光,我低声哀求:
「张凌钰,放过我吧,我快死了。」
和张凌钰分手的第三天,他就找了个高二的学妹。
她叫乔文俪,人如其名,文静有礼,慧俪轻体。
他站在操场上,高调宣称这是他的新女朋友。
我面无表情地走过他们面前,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。
他恼火于我的无所谓。
把我堵在高中部B座角落里。
我直视着他的眼睛,木讷道:「恭喜你。」
他气得手都在抖,推了我一把转身离开。
后背撞在墙角上,疼得我倒吸了口气,污血就那样从鼻腔里汩汩涌出。
我习以为常,用裤兜里的帕子反复地擦着,然后再揣回兜里。
看着那个我无比熟悉,却再也触碰不到的背影。
我慢慢滑落,蜷缩在墙角,泣不成声。
张凌钰,我生病了。
我就要死了。
2
就在两周前,我第一次见乔文俪,是我和张凌钰分手后的第三天。
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流鼻血,又一次去了医院做检查。
医生看着我的检查单子,表情慢慢变得凝重,眼眶下的眉蹙得越来越紧。
摇了摇头,低声道了句:「可惜了。」
其实我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的身体,原来一百多斤的肉,现在只剩不到九十斤了,只是我还抱有一丝希望。
听到医生的话,我瞬间攥紧了自己已经泛黄的校服,强撑着笑容。
「医生,你直接说吧,我的病……很严重吗?」
医生推了推眼眶,叹了口气,让我的家人来。
我苦笑一声,「我没有家人了,只有一个爷爷,岁数大了。」
医生看着我的脸,像极了在看一个可怜鬼。
上次查只是说疑似肿瘤,或许……或许是误诊呢。
过了许久,边摇头边说,说我最多只能活四个月了。
我怔了一下,手心的一层汗濡湿了衣角。
过了半晌,我淡淡地点了点头,安慰自己似地呢喃着:「还来得及,来得及……」。
还来得及给爷爷挣养老费。
食堂打饭,发传单,酒吧服务员……
够了。
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医院。
只是手里紧紧攥着一袋子五颜六色的药,盘算着这四个月我能挣多少钱。
到了校门口,碰巧遇到了去找张凌钰的乔文俪。
「学姐,学姐……」她叫了我许多声,可是我没听到。
她身旁的一个长得比较男相的女生冷哼一声。
「聋子啊,喊你没听见啊!」
我猛地回过神来。
乔文俪拽了拽那个女生的衣角。
眉眼含羞地娇滴滴道:「没关系,学姐一定是学习压力大,精神不太好,没关系的。」
「学姐,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,我的胃就不好,但是凌钰每次都会给我买白粥,现在已经好多了,你也多喝点粥吧。」
我看着她拉着我的手,听着她假惺惺的一通说辞,只觉得鼻腔口腔里一股子腥甜。
我猛地甩开她的手跑到一旁干呕。
大脑有一瞬的模糊,意识在逐渐溜走。
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,和一声声嘲讽辱骂。
再次醒来的时候,浓浓的消毒水味冲得我天灵盖都要被掀起来了。
3
医务室老师拿着点滴瓶走到跟前。
「醒了?你男朋友刚走。他可紧张死你了,抱你来的时候脸色都发白了,看着比你还虚弱……」
早就听说医务室的老师爱八卦。
这下子亲眼所见,实锤了。
不过她说错了,我已经没有男朋友了。
我张了张口刚想纠正她,就被一声温润的男声打断:
「你醒了?感觉怎么样?」
我顺着声线望去,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正盯着我看。
想到刚才那个老师说的话,我知道她是误会了。
「谢谢你。」我哑着嗓子道谢。
他连忙摇头,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,耳根竟然都红了起来。
我突然想起那包药,一阵慌张。
他伸手,递给了我,「找这个吗?这些是什么药啊?」
我顿了一下,笑道:「就是,补药,补药。」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,可是手心已经湿透了。
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得了胃癌,还快死了。
不然我会被劝退的。
爷爷最引以为傲我的成绩。
他逢人就说:我们家晚晚以后是要考大学的。
想到这,我鼻子一顿酸涩。
可是我没时间了爷爷。
我快死了啊。
「是不是很疼?」他慌乱地拿着纸巾给我擦着眼泪。
看着他慌乱的模样,我苦笑一声:「你是几年级的?」
他结结巴巴道:「高高一。」
看着他一脸娇羞的样子,我险些觉得自己轻薄了他。
「去上课吧,我没事了,今天谢谢你。」
他怔怔地看了我几秒,点了点头转身离开。
既然不喜欢,就不该给别人留下念想。
青春期的懵懂羞涩,我看得明白。
回到教室。
抬头却发现全班人都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看。
我顺着其中几个人的目光,看向黑板。
「张晚晚,贱人……」我略过一眼,不甚在意。
不用想我都知道是谁写的。
张凌钰是学校老师眼里的废材,但却是校园里混混们的香饽饽。
这些人成天游手好闲,却对他唯命是从。
整个高中部,外加一些初三部。
凡是女生,很少有不对着这张脸犯花痴的。
知道他和我处对象的时候,我也没少挨她们的冷眼。
今天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。
自从知道我和张凌钰分手。
不是桌子上多了胶水,就是凳子腿缺半截。
我已经习惯了书页被撕掉,书兜里多些莫名其妙的小动物。
反正也快死了,我不在乎了。
「谁干的?给老子擦了!」门口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。
我顺着声音看去,张凌钰沉着脸,厉声喊着。
后排的一个男生猛地拍桌而起。
「老大,她给你戴绿帽子!」
身边有人起来应和道:「那男生都把她抱怀里了,我们亲眼看见的。」
张凌钰猛地一踢教室门,那门竟然硬生生被他踢漏个洞。
教室里随着这声巨响,都安静了下来。
静到能听到针落的声音。
他指着黑板上的字,哑声道:「擦了,别让我再说一遍。」
晚上放学。
我拎起包就朝外走。
4
刚过大门就被一只手紧紧攥住,拖进了黑暗里。
「那个男的是谁?」他的声音很沉,很冷。
我不免打了个寒颤,倒不是害怕,是真的有点冷。
秋末快入冬了,我的棉袄还在邻居婶婶那缝补呢。
我淡淡道:「放手,我还有事。」
他一把将我甩在墙上,倾身压了下来。
「你真是好本事啊,还不挑食,高一的处男你都吃得下去!」
我蹙了蹙眉。
学弟只是帮了我,不该把他扯进来。
不过我实在无心与他缠斗。
胸腔里涌动的血液让我无力挣脱。
懒懒地回应:「与他无关,别找他的麻烦。」
话刚出口,手腕就被他死死攥住了,他攥起了拳,高高举起,擦着我的耳边落在墙上。
「你喜欢他?」
我侧目,看到他已经开始流血的手,心头一阵酸疼。
我想去握住他的手,帮他吹吹,帮他包扎。
可那只手就那样僵在了我们身体中间。
我看到远处穿着一袭白色初恋裙的乔文俪正朝我们走来。
「乔文俪来了,你也不想让她闹吧。」
话落,张凌钰还是慢慢放开了我。
「咱俩没完。」
看着他揽着乔文俪离开的背影,我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疼。
豆大的汗珠从脖颈滑落,我扶着墙角慢慢滑了下来。
明明大夫诊断我还有四个月的寿命,现在阎王爷就想收我可不行。
我这条命,童叟无欺,早一天拿走就得多给我一天钱。
过了许久,疼痛感慢慢抽离,我缓缓起身,走向酒吧。
我需要钱。
大笔的钱。
5
同黔街的迷情酒吧里,我熟练地涂上口红,踩着恨天高接过手里的果盘朝吧台走。
万幸,我这张脸还算不错。
高三的年纪,该长的地方都长了,该有肉的地方也还算不错。
路过老板的时候,我习惯性地扯出了大大的笑容。
「情情啊,好好干啊,今天来的大老板够你这个月的花销了。」
我忍着放在我的腰间的那只油腻的肥手,捏着嗓子道:「好的杨哥……」
酒吧里的光线旖旎迷离,男人搂在女人腰间的手和酒杯里的红色液体相映成趣。
我捏着手里的几十块钱,看了眼时钟已经十一点了。
到家的时候,我已经卸掉了脸上的妆容。
轻手轻脚地洗漱上床。
「晚晚啊,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?」
爷爷一身老头衫慢慢悠悠走了过来,佝偻的背脊有一块凸起,手里还端着一杯温牛奶。
我眼神躲闪,笑道:「今天学校有晚课,所以回来得晚,爷爷,你怎么还没睡呢?」
我接过爷爷手里的牛奶,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喝了一口。
「爷爷担心你啊,晚上自己回家,一定注意安全啊……」
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,我按着胃,想缓解点疼痛,点了点头,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眼底的泪,也挡住了爷爷手上那一道道的伤痕。
我从小就有心脏病,医生说我身子弱,以后可能花钱的地方还多。
一句可能,就让我爸妈连夜收拾行李跑了。
从小我身边就只有爷爷奶奶。
爷爷奶奶不嫌弃我,把我从小拉扯到大。
十岁那年,奶奶捡垃圾的时候,不小心被车碰了一下。
脑出血,死了。
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。
只觉得奶奶是去享福了,再也不用受苦了。
可下意识喊出的奶奶,隐没在房中无人回应,我的心就像被人按在水里一样,喘不上气来。
后来爷爷一手撑起这个家。
用肇事司机赔的几万块钱在街头买了块地,天天靠着收破烂挣钱养家。
可普通人家谁能有那么多破烂。
爷爷每天都去建筑工地打零工。
六十多岁的年纪却还要为了我的学费奔波。
我想过退学,可是爷爷却说:「读书好啊,我们老张家没有一个有文化的,你是爷爷的骄傲啊。」
再后来,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,胃痛一次比一次严重。
医生说我快死了。
死了好啊,死了爷爷就不会这么累了,我还要给爷爷多存点钱,让他不要那么辛苦。
但是一定不能让爷爷知道。
他会伤心的。
6
昨晚回来得太晚,不出意外我今天迟到了。
「张晚晚,又迟到了。」
第三节课是英语课,英语老师人称阎王陆。
我挠了挠头,小声道:「不好意思啊陆老师,下不为例。」
都说是阎王陆了,她愣是问了我三分钟的问题,看到我通顺答完才青红着脸放过我。
后半节课我一直都拿书挡着脑袋补觉,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身旁有道灼热的目光一直盯着我。
到了午间休息,突然感受到鼻腔里一阵腥甜。
我暗叫不好,拽着书包一把推开教室的门,夺门而出。
躲在楼下的墙角,我颤抖着手,打开书包,药瓶在手里不住地发抖。
我忙咽了口口水,喘着粗气暗自安慰着自己,「张晚晚,撑住,爷爷还在家等着你呢。」可手却抖得厉害,药瓶都有些拿不稳了。
突然手里的药瓶被人拽走。
我刚想破口大骂,谁敢抢老子活命的机会。
抬头看去,居然是张凌钰。
「你怎么了?」
他蹙着眉,脸色很难看。
我想回答他,可是胃里疼得厉害,四肢百骸都揪在一起,像被放进绞肉机里绞着般疼。
我用尽全身力气,想要开口,却怎么都发不出声。
我看着他熟练地倒出四粒药丸放到我嘴里,有些疑惑,他怎么知道吃几粒。
过了好一会,我才缓过口气,只是气息还是有些微弱。
我伸手想拿回他手里的药,却被他攥在手里不撒开。
我用了些力气,可是药瓶在他手里纹丝不动。
我松开手,仰头看着他,眉头微蹙:「松手。」
他迎上我的目光,「胃疼就别逞强,马上高考了,别总想着勾三搭四。」
我知道他是在说那个学弟。
可我现在没心情,更没精力跟他解释,「我们已经分手了,你忘了?」
说罢,我不再看他僵在空中的手,趔趄一步,转身离去。
等我回到教室后,上了一节课后,却发现最后排的那个位置一直是空的。
直到下了晚自习,那个位置都是空荡荡的。
亦如我的心,破破烂烂,空荡无居。
晚课铃声一响,我拽着书包就往外跑。
想着今天周六,酒吧人应该会多一些。
人多了,钱就多了。
一路小跑,丝毫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黑影。
换好衣服,化好妆已经是九点半了。
我拿起酒杯打开包厢。
「哎呦,陆总来了,今天喝点什么?」
男人满脸横肉,脸皮上的褶皱笑起来都能夹死只苍蝇。
一只油手放在我大腿上。
我忍着恶心磨蹭着往旁边躲,可那手却越来越过分,越来越往上。
我忍,我忍,为了爷爷,我忍……
「妈的,卧槽你妈……」
酒瓶在头上方碎裂的声音吓得我浑身一颤。
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老男人抹了把流到脸上的血,眼睛瞪得跟死鱼一样,手指缓缓抬起。
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个男人。
眉头紧锁,双唇紧抿,眼神中流露出的怒火几乎在这空气中弥漫开来,肆意燃烧。
张凌钰怎么来了?
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手腕拽走了。
鞋跟太高,好几次我都差点摔在地上。
「放手,张凌钰你给我放手,听到没有放手!」
他猛地一甩手,后背碰到墙角上,疼得我闷哼一声,心里一阵骂娘。
「我不好看那老东西好看是吧?张晚晚,三好学生,第一名,想不到还好这口呢?还我不要脸,你上这你爸妈知道吗?还看不上我,嫌我恶心,咱俩谁不要脸?」